优秀的哥哥,是小胜永远无法攀上的高峰;家境优越的同学,过的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富足生活。这样的比较像个阴影让小胜心里沉甸甸的,他不甘心于此又无可奈何。
另外,其实在很多时候我们的父母喜欢拿孩子与别人的孩子做比较,以资鼓励,事实上严重打击了孩子的自信。
小胜家境贫穷、学习成绩差、脾气倔犟,因为沉溺网络常被父亲打骂,父子关系持续紧张,已经多年没有喊过一声“爸爸”。
父亲从未夸奖过他,哪怕是一句,只有说不完的指责和抱怨。而小胜对于这个不会挣钱、偏爱哥哥、经常借酒解闷、烟瘾很重的父亲也是心存不满。
虽然父子之间水火不相容,但父亲对社会的敌对和怀疑,内心的自卑和抑郁还是有意无意地传递给了儿子,并产生深刻的影响。
一、要做人上人
小胜从12岁开始有些恨爸爸,因为爸爸在那年第一次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小胜的爸爸是某单位的门卫,小胜只是想溜进单位的信息中心去玩电脑,那时候电脑还不是特别普及,他觉得很新鲜,可爸爸偏不让进去。爸爸手里掌握着每个部门的钥匙,一大摞拴在一块,他只好偷偷卸下爸爸的钥匙去玩,被发现后父亲一边用笤帚抽,一边生气地呵斥:“你居然敢偷钥匙去玩,你以为你是这儿领导的孩子嘛,你哪能跟人家比,别人的孩子去单位玩电脑你也去!人家是领导的孩子,你是谁?你爸爸只是守门的!别人能去,你就不能去!”
爸爸不止一次地向他灌输了这个思想: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我们处于社会底层,很有可能因为犯了错误而受到别人的蔑视,且被惩罚。
小胜一直就对爸爸没有太好的印象,爸爸早年在外地工作,自己和哥哥、妈妈在农村老家生活,7岁时爸爸下岗后才从外地回来,全家人搬到了离老家较近的县城生活。爸爸回来后全家人得以团聚,但爸爸很少对小胜有好脸色,全因为小胜成绩不好还时常闯祸,但小胜能看出爸爸对比他大8岁的哥哥倒是疼爱有加。哥哥不仅成绩好而且性格温和,从来不顶撞爸爸,哥哥是爸爸的骄傲,而自己总是让爸爸觉得横竖不满意。不过妈妈非常疼爱小胜,但他几乎不怎么听从妈妈的教导。
其实小胜的父亲把笤帚抽在孩子身上,更抽在自己心里。他没有太多的文化,妻子大字不识,更多的时间只能在家照顾孩子们的生活,自己能找到这份门卫的工作,虽然薪水微薄,但已经实属不易,他很珍惜这个工作。他自己身体虚弱经常需要花钱看病,家里还供养着两个大男孩要吃要穿要读书,一旦因为儿子犯的错误,领导一不高兴把自己开除了,这一家人的生活如何是好!
小胜从农村这片宽阔的田野来到人口密集的城市,起初很兴奋,好赖自己也算是一个“城里人”了,但很快他就经常感到孤独,未能把自己纳入这城市生活的轨道,不太习惯城里的生活。他生活的地方虽然只是江南的小城,但不少人靠经商发达了,普遍经济水平较好,他看见了自己和同学们的差距,感觉像是被城里的一切生硬地拒之门外。
很多同学的家在高楼大厦的单元房里,而自己家住的是低矮简陋的平房。他不好意思请同学们上自己家做客,而他去同学家做客也不受欢迎,有一次被同学呵斥他不懂规矩,随便吐痰、丢垃圾,缺乏文明卫生的意识,同学们看不惯小胜在日常行为各方面的表现。小胜也有他的委屈,他不是成心招大家不开心,在老家漫山遍野都是自由的天地,院子里到处有鸡屎狗粪,更不用说扔一张纸吐口痰,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讲究!
同学们在教室里谈论一些名牌服装和鞋,说周末爸妈带着去哪家餐馆吃饭味道不错等,自己却不知所云,像这样的消费水平,甚至去关注这样的消费,都是小胜家想都不敢想的。爸爸一个月挣的工资都不够他买这样的一双鞋,或去餐馆来来回回几次,再瞅一眼自己身上是哥哥穿了几年的旧衣服,还在继续支撑自己越长越大的身体,顿觉丧气。
不到万不得已,小胜真的不希望妈妈去学校开家长会,妈妈穿着颜色莫辨的旧衣服像个农村老妇,坐在一群打扮时尚的先生太太中间颇为扎眼,而且每次说话声音特别大,在狭小的教室听起来似乎有些失控,本来已经自惭形秽还惹得众人眼光聚焦,妈妈的土气被无限放大了。其实妈妈从前长期生活在乡村,自然空间大,人们之间的身体空间、心理空间也大,说话往往粗声大气,不像城市生活空间狭小,人们之间的心理空间也小,所以说话轻声细语。
同学们聚会时,经常是郊游、吃饭、KTV。如果AA制,那每个人都得花上不少钱,同学聚会时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家长给的,小胜只能望洋兴叹。
学校里同学谈论的东西和拥有的快乐,是小胜没有见识过的,也没有能力去享受的,所以很难和他们有共同的话题。从小学到中学阶段,他的家庭与许多同学家庭间的贫富差距不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
小胜的哥哥和他一样,面对同样的环境压力,但哥哥认同了这样残酷的现状,认为自己只有也只能通过认真专心学业,学得比同学们好,才能更多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才能永远留在诱人的城市。
然而,小胜想的和哥哥不一样,他无法专注于学业,自卑像个阴影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他极不甘心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在我面前显出他们高贵的生活方式?我就像个门外汉看着门内的快乐与自己无缘。
为什么我总是低人一等无法融入他们的秩序?
对于小胜而言,某些自卑感还来自于家庭内部。哥哥和他年龄悬殊,搬到城里没几年就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出外求学了,哥哥的优秀更衬托出他的弱小。在治疗中,他丝毫回忆不出父亲曾经给过他一句赞美之词,都是骂他“没用的东西”“废物”“败家子”“祸害”,他感觉父亲总是在挑刺,找出一切错误来教训自己。
年幼时的他想找哥哥玩的时候经常被父亲呵斥:“不要影响哥哥学习!”在外求学的大儿子成了父亲所有的精神慰藉,每次左邻右舍提起大儿子时,小胜看见父亲脸上那沟壑纵深的皱纹里都装满了笑意,有时一扭头看见他,立马脸一沉,问:“你又跑哪去玩了?”在与哥哥不间断的比较中,小胜只能仰望着这感觉自己无能超越的目标,永远被压在其下。
小胜因为偷进父亲单位的信息中心玩电脑,而被狠打一顿后,还是经常不定期地偷偷溜进去玩,有时候父亲不能发现他,但被发现后免不了又是挨打。后来父亲开始看管得更为严格,信息中心是进不去了,小胜开始省下饭钱去网吧玩。
小胜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持续紧张,他已经好多年都不喊“爸爸”,他看见富裕家庭的孩子就是因为有个好爸爸,才能生活得如此体面,不仅是在同学当中,而且在老师面前都有可能颐指气使,因为他们在节日里往老师家里送有分量的大礼,或者老师家里有点大事小情的还得找同学那有能力的父亲帮忙。
想到这些小胜心里不由得怨恨起自己的父亲,未能给自己提供这一切荣耀。他甚至认为自己成绩的糟糕都和父亲有所关联,因为父亲无能才导致他无法精神愉悦地安心读书。小胜倾向于把所有的过失归因于他人,感觉自己受到了虐待。
他幻想过上富裕的生活,衣着时尚光鲜地走在校园里,在教室展示引人唏嘘的数码产品,向心仪的女生献上一捧娇艳的玫瑰。有时坐在教室里,他感觉心里像有一团燃烧的火焰在熏烤着自己,呼喊着“我要做人上人,我渴望拥有财富!”
二、偏执
小胜虽然对父亲带着怨恨,但他又自然地沿袭了父亲的多疑和敏感,就像我们从研究资料上发现的那样,遗传对于这种人格特点的人而言起着重要的作用。另外在小胜现有的经历中,很多境况皆对他的成长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导致了长期的敏感和软弱的表现,以及对事对人普遍的怀疑和不信任。比如,与父亲持续发生的冲突;父亲对他进行语言虐待,经常性的口头和躯体的攻击;被迫要求对自己所犯错误必须采取认真对待的态度;经受来自父亲和同学的嘲笑;父母以其哥哥为参照物,强制要求达到一些过度期望等。
随着贫富差距的不断扩大,小胜的家庭作为城市贫困人口中的一分子,在严峻的生活现实面前,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困惑、疑虑的悲观情绪以及对社会的消极负面的评价。小胜的父母和他一样也为贫穷黯然神伤,他们时常怀念起更早的年代,所有人的家境不相上下,物质贫乏缺吃少穿,但这是中国大家庭的困难,不是哪个小家庭的落后表现,他们的心理上轻松平衡多了。
可如今身处这个经济沸腾的时代,贫穷的家境已经是他们心头无法抑制的痛。他们无法理解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结构的变动,无从跟随当前利益最大化那趋之若鹜的脚步,拜金主义的流行,愈演愈烈的贫富分化,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受挫情绪。
他们欲求无门欲哭无泪,只能像一株营养不良的小草被挤压在钢筋水泥城市的底部,虚弱地呼吸着城市里的空气,仰头张望那一片不属于自己的天空,艰难地寻找生机。现实的窘迫,自己地位的低下,迫使他们衍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这种状态使小胜的家庭氛围经常处于愁云惨雾之中,只有他哥哥的学业成功给这个家庭找到一种平衡和安慰,就像冬日里一丝盎然的春意。
平时,小胜的父母经常心情不好、长吁短叹,也把大量的牢骚投向了小胜的教育中。在他们的印象中,世界是个艰难生存的地方,活下去需要顽强的毅力,而且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人与人之间在相互拼斗相互攻击,不难想像对社会抱有这样态度家庭里,空气中弥漫着的只能是一股对外界的敌意和偏执的味道。
如此家庭生长环境对孩子的心灵成长无疑是危险的,小胜抱有强烈的警惕性和防御性来看待万事万物,认为身边的人不怀好意而且具有欺诈性,时常担心由于自己粗心疏忽,而不能看穿对方的真实嘴脸。其他人善意的交往容易被小胜解释为意图欺诈他的信任,目的是想得到一个攻击的机会,所有人都像潜伏在暗处的幽灵,随时抓住时机向他扑过来对他造成伤害。他调动所有的神经敏感地去警惕着危险或欺骗的征兆,不断捕捉着别人真正目的的微小线索。
三、信任
小胜属于强制入院,对于这个贫困家庭本身而言,筹集一笔费用来北京治疗,实非易事,父亲也是下了大决心的。当时正值高中毕业,父亲和哥哥告诉他来北京上大学,他欣然接受,认为不用努力就可以上大学,而且是来首都上学,心里还挺高兴。
其实在小胜来到基地之前,还有个小插曲,这次来京是他和爸爸第一次上北京,便和爸爸、哥哥来到王府井逛逛。他突然想上网吧玩游戏,向爸爸要钱,爸爸很生气没有给他。
小胜没被满足便很生气地扭头自己走了,可是赌气走了以后才发现身无分文,无所适从的在某自行车棚里郁闷的来回转悠。自行车管理员远远看见他神情猥琐且穿得土气的模样,误会他是偷车贼,便一脸凶相地冲过去,小胜吓坏了拔腿就跑,管理员一看他跑得飞快更确认他是贼,也在后面狂追。
小胜完全没了主意,失魂落魄地跑到某一商店公用电话拨打哥哥的电话,他喘着粗气话还没说出口,正好这时自行车管理员赶过来找到了他,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揍他,并高声喊叫:“这是个小偷,想偷车呐,我看你丫往哪跑,弄死你小样儿!”店主也一同揍他说:“打完电话,孙子又想不给钱就跑吧!胆儿够大呀!”围观的人一阵喧嚣,也有人过来踹两脚,小胜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何况他已经被这突发情况吓懵了,甚至连疼痛的感觉都有些迟钝。打完后他还被送到了派出所,爸爸和哥哥把他从派出所里接出来,然后直接送到了基地。
刚到基地时,他头上被打的伤口尚没愈合,眼神里还残留着挨打的恐惧和怯弱,惶惶然如惊弓之鸟,当然还有一丝仇恨。 其实,城市里的部分人对农民总是会有一些刻板印象而以貌取人,社会的歧视似乎在告诉他们:“贫穷”不是一件普通衣服,想脱就能脱掉,你的神情、语言、肢体、打扮都逃不开城市上空那犀利的目光对你的压力,即使在城市的角落都能辨出你那“穷酸”的气息,难道说它真的就是刻在我身上永远的烙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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