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小罗是一名报社记者,他毕业于天津南开大学社会系,不久前他刚和一位姓桑的苏州姑娘结了婚.小罗是因为每天都被恐惧情绪所困扰才不得不来寻找我的帮助的.
    “医生,求你一定把我的心理疾病治好,我实在是经不起折磨了,我担心这样下去我会疯掉或者自杀!昨天我去上海办事,当我在苏州火车站二楼候车室等车时,我老是担心二楼的楼板会断裂,楼会塌下去.我上了火车,我老是担心我乘的火车会与前面迎面驶来的火车相碰,将我搅成肉酱.在上海淮海路上行走,我总是觉得街道两旁的高楼会倒塌下来,会将我压在废墟下.说出来不嫌你笑话我,反正你是心理医生嘛.我吃饭时老是担心我的舌头会断掉,会掉在碗里,鲜血会流一大滩,止也止不住.我整天就是在想这种事,你说我能专心工作吗?医生,我这病能治好吗?”
    小罗第一次来找我时显得忧心忡忡,焦虑不安,他想我讲述了他心理疾病的症状.作为治疗者,我正在了解小罗的症状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对他的症状发生的原因作出准确的解释.我对他的心理疾病的诊断意见是:他患的是一种特殊的恐惧症,而不是强迫症神经症.

解释有无数种,而真理只有一条

    “你患的是病态恐惧,这是一种常见病,应该可以治愈.”我将初步诊断的结果告诉了小罗.
    “你说我的病能治好,但我吃了两年药也没好啊,这是为什么?”小罗有些怀疑地问我.
    “你都吃过什么药?接受过什么样的治疗?”我问小罗.
    “我吃过百忧解、罗拉、文拉法辛、兰释、氧米帕明,我还吃过氯氮平、舒必利等.哎,要吃得太多了,但就是不见病好.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怕我老婆知道我有心理疾病后和我离婚.”小罗垂头丧气地说.
看来小罗过去所接受的治疗是盲目的治疗.我之所以这样认为主要有三个理由:一,过去医生将他的病态恐惧诊断为强迫型神经症是不正确的,至少是不谨慎的,正因为如此,他服用诸如氯米帕明、文拉法辛、百忧解这些抗抑郁与抗强迫合并药物才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二,过去医生没在治疗过程中采用整体治疗方案,而是采用了非常片面的药物治疗.事实证明,对绝大多数心理和精神疾病来说,药物至多只能发挥70%的治疗作用,而对于某些疾病来说,药物只能发挥10%或更少的治疗作用,所以在考虑使用药物治疗的同时,应充分调动其他治疗模式的积极作用,正所谓“用多种武器打一场战争”.三,过去的医生对他提供的治疗缺乏“循证”的基础,即没有将小罗病态恐惧心理发生的机制说清楚,所以他们的治疗始终都是经验性与实验性的,而经验性的东西有可能是客观的,也有可能是主观的,实验的结果可能是成功，也可能是失败。相反，“循证”治疗既避免了主观经验的盲目性，也避免了实验性治疗的风险性。所谓的“循证”治疗即拿出可视性证据证明病源或病因再实施针对性治疗。一般来说，对心理及精神疾病的循证有七个方面的途径，即脑电图（EEG）、脑CT、脑MRI、闹代谢检查、内分泌检查、脑PET和脑SPECT。我绝不把各种心理测验看成是循证的手段，因为它无论如何都带有主观性和片面性。
    在我将我的观点讲给小罗之后，小罗拒不接受我的观点，他坚持认为自己得的就是强迫症，而且固执地认为他的病是纯心理问题，只有通过纯心理手段才能解决。小罗对我讲了这么一件事。他说，五年前他在天津上大学时亲眼目睹过一次斗殴，他看见一个小伙子将砍刀架在另一个小伙子的脖子上，并用力划了一刀，被刀划颈的哪个小伙子顿时倒地，鲜血留了一地。看到这个情景，他开始变得胆小起来，总是担心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小罗认为，这正是他患“强迫症”的根源。而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是他病态恐惧的根源，它至多只能是诱发因素。我认为，大多恐惧症、焦虑症、抑郁症都是内源性的，而内源不仅包括我们的观念和态度，更包括我们的神经系统生理机能的特性。如果我忽视了这一内在因素，我们就无法解释刘胡兰面对铡刀为何临危不惧而小罗靠到刀子则吓成神经症。
看到我和小罗的争论只能永远下去而不会暂时结束。为此，我打算对他做SPECT脑功能显像来证明我的观点。

恐惧之源原来在脑部

    在很早很早以前，古希腊人便认识到“身为心之府”的道理，他们承认人的大脑才是产生一切心理活动的唯一器官。而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则认为心为虚物，是无形无影的东西。这样一来中国人便相信心病是观念、态度、情绪等失常造成的，于是在中国便有了心理要用心药治的观点。然而，新的大脑显像技术已经向人们证明了，人的心理问题与脑功能异常有很大关系，心脑是统一的、相互作用的；世界上永远都不会存在没有心的脑也不会存在没有脑的心。
    这几年，我一直在从事SPECT技术和PET技术在心理治疗中的应用方面的研究，我曾为600多名心理及精神疾病患者做过SPECT或PET脑功扫描，随着我掌握的扫描图片的增多和研究的深入，我越来越相信，不仅人的心理问题与大脑生理机能活动的特性有极大的关系。就拿小罗来说吧，小罗的性格要素当中有两个突出特点：敏感与多虑。一般来讲，敏感与人的大脑扣带回活动增强有关。再来看看小罗病态恐惧的主要特征是什么，我认为是轻度妄想与恐惧。所谓妄想（delusion）简单的说即指将不存在的事实当存在的事实或将并没有发生的事实想象成将要发生的事实。实际上，妄想的本质是观念与事件之间错误的联结。SPECT与PET技术对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大脑扫描结果证明，妄想与大脑颞叶皮质和额叶皮质生理机能活动异常有直接关系，一般来说，严重的妄想（如迫害妄想、受监控妄想、钟情妄想）都与额叶皮质（双侧）出现大面积功能减退区有关，而轻度妄想则可能与颞叶皮质尤其是左侧颞叶皮质功能减退有关。SPECT与PET技术还证明，大脑当中有两个功能区域与强烈的恐惧情绪有关，一个是额叶区，另一个是基底神经节。我根据自己掌握的有关大脑行为学方面的知识和SPECT&PET扫描经验，认为小罗病态恐惧心理必然与他的颞叶皮质或基底神经节生理机能性病变有关。
    “小罗，我需要你接受SPECT脑显像以证明我观点的合理与否？”我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小罗，并建议他做SPECT脑部显像。
    “我的大脑肯定没有问题，我这是纯粹的心理问题。你怎么才能使我不要胡思乱想，胆子再大一点，我的病就一定会好。”小罗还是不愿意接受脑部扫描。
    “小罗，你看这样行不行：反正做SPECT对人体并没有什么危害，你干脆就做一次吧。假如做出来你的大脑没问题，我愿承担你的一切治疗费用；如果做出来证明你的大脑有问题，那就只能劳驾你将治疗费如数交给我吧。”我几乎是用了赌博的方式才使小罗同意接受SPECT脑功能显像。
    小罗接受脑功能扫描的时间是2005年6月9日，显像的地点在苏州大学附一院核医学科。
    他显影的结果原文如下：
    静息态脑血流灌注断层显影表示：1，大脑皮质整体变薄；2，左侧颞叶近额叶出放射性分布稀疏缺损。
    这个检查结论让我感到吃惊。我明白，大脑菲薄意味着年仅27岁的小罗大脑有萎缩的情况，大脑细胞代谢水平降低；另外，左颞叶近额叶处功能严重减退甚至缺损肯定会造成严重的精神及行为问题。
    眼看着自己检查的结果和扫描图，听了我对扫描图的分析，小罗一言不发，他楞楞地坐在藤椅上，心情显得极为复杂。

突破性的治疗

    心理治疗就其本质而言，实际上包含着两个层面的治疗，一是用生物手段积极作用于患者的神经系统，使其原有的异常状态或病灶发生逆转，进而逐渐恢复正常；二是用心理或精神手段积极作用于患者的价值系统，使其思维能力和信念发生变化。我相信，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治疗高手都能在影响神经系统和价值系统方面所有作为，并有其独到的技术。
    我对小罗的治疗也采取了整体治疗的原则。
    为了使小罗的大脑生理功能衰退的趋势得到控制并发生逆转，我建议他每天服用2.4g能改善脑组织代谢、增加脑内蛋白质合成、减慢蛋白质降解的药物Acetamidopyryo?lidonum，每天服用能稳定颞叶皮质生理功能的药物Epilim。同时，我还对他的饮食结构作了调整，建议他多食用高蛋白与低碳水化合物的食物，多食用富含维生素B族的食物（如完全谷物类食品）。另外，我还对他实施了光疗，以改善他的脑血流状态（脑细胞对葡萄糖的代谢对人的大脑功能影响巨大）。
    在纯心理治疗方面，我对小罗主要采取内暴治疗法（implosive therapy）和信仰治疗法。内暴疗法主要是将小罗置身于最容易产生焦虑和恐惧的场景中进行诱导，让他反复产生恐惧情绪，然后使他逐渐体悟并不会发生，恐惧只不过是观念产生的效应。在使用信仰疗法对小罗进行治疗时，我将治疗重点放在帮助小罗构建开放性的价值体系上，让他逐渐接受这样一个人生观：人活着就意味着面对各种危险和灾难，而应对危险和灾难唯一正确的途径是承认它们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小罗在接受了我的纯心理治疗之后，人生信念和价值体系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在结束与我的治疗关系时对我说：“死亡，灾难我已不再惧怕，我没有选择它们，但我可以选择在活着的时候爱这个世界。”
    2005年8月15日，也就是在小罗接受我治疗的第二个月，小罗打电话对我说，他现在的情绪状态越来越好，恐惧心理只是偶尔才出现，而且程度比以前轻多了。我相信，小罗迟早会告别以前那种病态心理，而成长为一个心灵健康的人。

治疗体会

    对小罗成功的治疗至少使我获得了三点深刻的体会，这些体会无论是对治疗者和患者都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我的体会之一是：人的大脑是人最重要最被忽视了的器官，也是很容易生病或出现问题的器官，现在已知的大脑疾病至少有二百多种，而所有的大脑疾病和异常都能直接引起精神与行为异常。所以患有精神和行为障碍的人在治疗前最好接受SPECT（最好找多探头、多功能、厚晶体SPECT显像仪）或PET扫描，然后找具有丰富的影像学知识和大脑行为学知识的专家为你提供治疗。不了解大脑运作模式的治疗均属于不完整的治疗。
    我的体会之二是：治疗者应尽可能避免武断和提供局限性治疗，治疗者应对发病机制多研究，多循证，采取整体手段促使患者摆脱疾病的困扰。
    我的体会之三是，作为一个心理治疗工作者一定要有丰富的治疗思想。心理治疗工作者的治疗思想对患者来说是可贵的治疗资源，心理治疗工作者治疗思想的贫乏会导致治疗方法的贫乏，简单、贫乏的治疗怎么能治好复杂的精神及行为问题呢？

（为了保护当事者隐私，本案例繁荣人物及特征均有所改动。本案例中介绍的治疗方法将不作为治疗建议，读者若有心理健康方面的问题，请务必寻找专业心理医生帮助。）　　文/王国荣